【超蝙】关于有所缺陷的他们的故事（2）
第二章
小时候的布鲁斯·韦恩觉得自己未曾失去过什么。
你要怎么失去一样你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正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先天性失明这个残酷的事实并未给小布鲁斯的生活带来什么挥之不去的阴霾。相反地，在父母和阿尔弗雷德的帮助之下，布鲁斯比任何有类似遭遇的同龄人都要开朗乐观。
布鲁斯不太喜欢出门，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广大了，没法全部被装入脑海。布鲁斯能够记得家中每一处空间的大小，每一条走廊的长短，甚至每样东西的摆放之处——而阿尔弗雷德总会确保每样东西都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不让布鲁斯的记忆被变动的现实干扰。
韦恩大宅就是布鲁斯的城堡。在这里他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自由自在地奔跑而不用担心会摔跤，他可以自己搬来梯子，把书柜最上方的书拿下来让玛莎念给他听，他可以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前，嗅闻着窗外湿润泥土独有的气息，颇为得意地去告诉父母，他闻到今晚要有一场雨。
他近乎贪婪地用视觉以外的感官来了解这个世界，为此他用最快的速度掌握了如何用手指去“阅读”盲文，经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因为双眼没有感光能力，看不见窗外的天空，布鲁斯缺乏最基本的感知时间的方式，只要沉浸在他感兴趣的事情当中，很快就会遗忘时间的流逝。
父母看自己的孩子时总会带着几分自私与偏袒，但是，玛莎·韦恩一直都坚信，即使撇去这些不太客观的部分，布鲁斯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他理应拥有更多才对。
在托马斯和玛莎的带领之下，布鲁斯偶尔也会离开他的城堡。
托马斯医术高明，却并非是眼科领域的专家，他动用从业多年所积累下的人脉，想尽办法要为儿子医治，但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那么令人失望。
“韦恩医生，当我们看见东西的时候，我们不仅仅是用眼睛在看，眼睛只是视觉神经系统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都在大脑里。而大脑里的那部分视觉神经只有一次发育的机会，就是在刚出生之后不久。如果在那段时间里，患者没有使用他的眼睛去看，这套系统就会被彻底地荒废掉。即使您医治好了他的眼睛，没有视觉中枢的配合，他也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块……如果想要让他拥有常人的视觉，就必须要给他构建一套完整的视觉神经系统，在这个时代，尚且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是的，我能明白您的心情……太可惜了，他有那样一双漂亮的蓝眼睛……”
布鲁斯和玛莎一起坐在门外，听着薄薄的门板后传来他半懂不懂的字句，心里隐约知道那与自己有关，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他才伸出手拉拉玛莎的衣襟，小声地询问：“妈妈，什么是蓝？”
认识玛莎·韦恩的人都知道，她是何其坚强乐观。玛莎没有精力为了布鲁斯的先天不足而哭泣，她专注于让布鲁斯过上和其他拥有完整感官的人一样的生活，想尽办法让他快乐，一遍遍地向他重复，他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这不仅是在告诉布鲁斯，也是在告诉玛莎自己。
但是现在，玛莎意识到自己全部的努力在这短短的瞬间里宣告白费，她心里构筑好的那座城堡被抽去了最重要的砖，虽不至于马上崩塌，却终究变得摇摇欲坠。
因为她无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她永远也无法告诉布鲁斯，什么是蓝。
布鲁斯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忽然抱住他啜泣。他不安地用手中的乌木拐杖一下一下地戳着地面，无所适从。
但是，玛莎并没有就此放弃，她仍旧尽最大的努力，想要让布鲁斯感受到这个世界全部的美好。
布鲁斯八岁那年，托马斯和玛莎带他去看了一场电影。
当然，布鲁斯只能听到台词和音效，为了让他搞明白屏幕上到底在发生什么，玛莎侧过身，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为他讲述此刻的情节。
布鲁斯又长高了，旧的拐杖有些嫌短，新拐杖还没有制作完成，所以今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拿着拐杖，而是让爸爸妈妈分别握住他的左手和右手，带着他一步步前进。即使有人带领，他也不肯把脚步加快，所以托马斯和玛莎配合着他的速度，慢慢地、慢慢地，走进了那条巷子。
然后……然后，布鲁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看不见。
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忽然沉默，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忽然把他推到身后。
他在茫然中听到两声枪响，刺激着他比常人要敏锐的耳膜。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在意识弥留之际，玛莎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发出声音告诉布鲁斯她在这里，想要帮布鲁斯擦去脸上的泪痕，但是她再也做不到这些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布鲁斯抛下，被抛在一片黑暗之中。
布鲁斯用双手在地面上摸索着。他触到生锈的铁钉，触到尖锐的碎石，触到父母失温的躯体，触到血。
那之后，布鲁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踏出家门半步。他在世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寻觅不到光明，于是干脆躲在最熟悉的那片黑暗里，蜷缩着、等待着，直到伤口不再疼痛到难以忍受。
在布鲁斯终于提出要去院子里散散步的那天，阿尔弗雷德松了一口气。
一旦离开了最熟悉的环境，即使有乌木拐杖的帮助，布鲁斯的脚步也非常慢。阿尔弗雷德就跟在身后，如果前方有任何的异样，必然会出声提醒，然而布鲁斯就好像不知道这一点似的，始终都用拐杖轻敲地面。
“阿尔弗雷德。”他忽然问道，“什么是蓝色？”
就像当初的玛莎一样，阿尔弗雷德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一个天生盲眼的男孩，什么是蓝色。
是天空，是大海，是山坡上的勿忘我？
又或者，是布鲁斯·韦恩眼中空洞的混浊。
